等候宣判的竹鼠
本刊记者/古欣
1月22日，大年二十八，桂林市平乐县古等村乡民谢富杰正在大集上办年货，却接到了远在北京的一位记者的电话。这位记者对他讲，武汉肺炎或许是野生动物，比方竹鼠，带着传达的。谢富杰是个竹鼠饲养大户，那几天，他的饲养场存栏的最终一批产品鼠刚刚卖光，买完年货的他回家写了副春联，“鼠年养鼠鼠富农，农人务农农兴隆”，贴到了自家竹鼠饲养场的大门上。
第二天，林业局的人却上了门，告知他竹鼠不能卖不能吃，除了工人，任何人不得进出饲养场。
谢富杰这才发现，北京记者给自己打电话的前一天，国家下了紧急告知，制止转卖贩运竹鼠、獾等或许带着新式冠状病毒的野生动物。
整个新年，谢富杰都亲近重视相关的新闻动态。2月24日下午，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六次会议表决通过《关于全面制止不合法野生动物买卖、清除滥食野生动物陋俗、实在保证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的决议》。《决议》全面制止野生动物买卖与食用，包含国家维护的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
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整个特种饲养工业将迎来巨大转向，包含人工繁育的竹鼠很或许不再被答应端上餐桌。谢富杰的朋友圈各种音讯乱飞，他跟自己饲养场的技能辅导、广西壮族自治区畜牧研讨所高档畜牧师刘克俊评论接下来的对策。
广西是竹鼠饲养大户，据刘克俊估量，全自治区有10万人从事竹鼠饲养工业，存栏1800万只，产量20亿元，占全国的七成。
“最早是1月20日，钟南山教授说新式冠状病毒或许来历竹鼠、獾类。”回想起这次工业风云的转折点，桂林秋波竹鼠公司担任人梁秋波对《我国新闻周刊》说。
但特种饲养的存废远不是专家的一句话这么简略，其背面是野生动物经济价值和公共安全之间的利益博弈。特种饲养职业一向处于一边被当地政府发起，一边又不得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为难实际之中。
现在在广西，谢富杰、梁秋波以及许多小饲养户把最终的期望寄予于 “白名单” 。农业乡村部正在起草新的“畜禽遗传资源目录”。依据全国人大常委会的《决议》，列入畜禽遗传资源目录的陆生野生动物，适用《畜牧法》的规则，不受“禁野令”约束。
竹鼠禁不由？假如禁，后续的补偿方案，存栏的竹鼠怎么样处理？广西的1800万只竹鼠和它们的主人依然在等候告知。
“死缓”的工业
每天早上九点，谢富杰开车去饲养基地。上一年，他把自己悉数积储拿出来，又从银行和民间借贷了一百万，凑齐四百万，悉数投入到这个占地2876平方米的竹鼠饲养基地。基地有三个大厂房，每个房间隔出一排排60厘米见方的小间，每间住着一只到十只数量不等的竹鼠。三个工人络绎其间，一同给小房子里的上万只竹鼠投食，每天要做七八个小时。
前年，谢富杰自创了一套粪便运送设备，用机械化传送带把小间里的鼠粪主动送到外面，这为他赢得了自治区农人工创业大赛，谢富杰说起来很骄傲。
谢富杰的饲养基地原本有7个工人，包含村里5名建档开卡的贫困户。疫情期间，为了节约开支，他只叫了三个人来上班。即使这样，每天饲料开支也要一千多元，加上人工便是两千元。
早上，工人把几百斤的米分两次煮好，跟糠、玉米拌在一同，给竹鼠做细粮。晚上，竹鼠还要吃一餐粗粮，要么是从邻近的村子里收回来的竹子，要么是自家果园里老化了的沙田柚木锯成的一段段木块。粗粮和细粮的份额大约8比1，为了节约本钱，谢富杰让工人多喂竹子、木头，少喂玉米，添加糠的比重。
工人忙着喂食和打扫时，谢富杰就在基地里巡查，查看竹鼠有没有打架，受伤，猫着不动的竹鼠有没有患病、消化不良。每隔半个月，还要给竹鼠做一次查看，查看母鼠的身体状况，是不是怀孕了，是不是合适下一轮交配。大年二十九林业局上门那天，谢富杰正替竹鼠做常规查看。
本年37岁的谢富杰初中学历，养竹鼠之前他种过沙田柚。2005年曾经，谢富杰的收入首要来自100多亩沙田柚，收成好时年入二三十万，但后来蜜柚患病，产量大减，谢富杰不得不寻求转型。
谢富杰竹鼠养得精密，他会把怀孕的母鼠放在独自的房间里，便利随时查看。别人家的竹鼠一年妊娠三次，他家的竹鼠能够怀四次。
谢富杰给《我国新闻周刊》算了笔账，“母鼠的孕期是47到50天，产崽后一个月断奶，疗养得好，过几天就能够进入下一轮交配。”这样下来，谢富杰的一只竹鼠年产崽能够抵达10到12只。近些年竹鼠商场走俏，价格稳中有升。依照广西壮族自治区畜牧研讨所高档畜牧师刘克俊的回想，2002年时，竹鼠还卖不出去，价格动摇凶猛。从2013年开端，收买价开端安稳在六七十元1斤，商场求过于供。谢富杰赶上了这波潮流，前年、上一年他的竹鼠出售量都有一万多只。直到疫情之前，收买竹鼠的中间商都是有多少要多少。若不是疫情，谢富杰估计自己本年的年产量能抵达四百万元。
最近，谢富杰把自己的一块地整理出来，种上甘蔗。竹鼠不喝水，只能从甘蔗和牧草里提取水分。“本年比从前晚种了一个月左右，因为在等方针。”他对《我国新闻周刊》说。
疫情以来，林业局的人来了几趟，监督有没有售卖。谢富杰的饲养场里，现已有2000只竹鼠老练了，但脱不了手。
他仍是每天九点照常去基地。银行账户也依照5％的利率，主动扣费还贷。“在乡村，除了养便是种，没有其他出路。”他对《我国新闻周刊》慨叹。
扶贫
等候宣判的竹鼠饲养业，曾一度是当地致富宣扬的事例，登上过央视七套《每日农经》《致富经》等栏目。在广西，竹鼠是脱贫攻坚要点扶持工业。2018年，广西扶贫办发布《关于实施以奖代补推动特色工业扶贫的告知》，清晰把竹鼠列为县级“5+2”、村级“3+1”特色工业高质量展开。依据该告知，广西的贫困户养一只竹鼠可获56元到120元不等的补助，而养一只鸡只能拿7~15元钱。
刘克俊告知《我国新闻周刊》，现在整个广西的竹鼠从业人员里，贫困户占到18％。通过各级财政补贴、饲养户借款、龙头企业和致富带头人参加的方法，已有约2万人通过竹鼠饲养脱贫致富。
梁秋波是2005年投入饲养竹鼠的。他回想，2007年左右，当地政府就开端给予支撑方针，协助他修整饲养场的路途，做农舍，买种苗。“政府总说，要有职责有担任，多带带贫困户。”谢富杰对《我国新闻周刊》说。
2015年，谢富杰在村里办起合作社，带动全村132名贫困户参加养竹鼠大军。合作社给村里供给种苗，展开技能培训和现场辅导，竹鼠养成后再收回产品鼠，收回价比农户自己拿到商场卖每斤高两元钱。合作社的产品进入了农业乡村部发布的第二批农人合作社畜禽水产类产品名单。这一行为也被当地政府部分、媒体作为典型宣扬。
刘克俊介绍，竹鼠归于短平快项目，年头养，年中就见效益，一只三斤大竹鼠能卖150到200元，刨掉50元的本钱，一只能挣一百多。贫困户投入5000元饲养10对竹鼠，一年后能够展开到50对，第二年利润就能够抵达10000元以上。比较而言，养一头牛要投入八千到一万，利润率只要20％到25％。
竹鼠的饲养门槛也低。它对场所要求低，工厂饲养、家庭饲养都能够。竹鼠以竹子、芒草、玉米为主食，食料低价，能够自种，每只竹鼠每天本钱只需0.2元，对饲养户的资金投入需求少。因为竹鼠不饮水，患病少，生长时刻间简直不需打疫苗、抗生素，劳作量低，孤寡老人、残疾人、退伍军人、返乡青年都能够养。
古等村地处广西东北角的大山里，当地距县城七十多公里，当地农人大多挑选种树种果。当地最首要的经济作物沙田柚初度种下后，三四年才干出果，一年只能出一次果。但饲养竹鼠一年四季都能够出售。
近年来，产品鼠一向处于求过于供状况。依据以上种种原因，广西竹鼠饲养很遍及。
3月22日，广西壮族自治区扶贫办的相关担任人去谢富杰的饲养场调研。“首要是了解假如不能养了，咱们怎么办？还有对扶贫方面的影响有多大。”谢富杰告知《我国新闻周刊》。
检疫缺位
谢富杰的竹鼠饲养区门口有个消毒池，每次进入前要先走过消毒池。疫情发生后，他依照一周一次的频率给饲养基地消毒。谢富杰参照的是养猪场的规范，“但村里许多小饲养户不消毒，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状况。”
梁秋波告知《我国新闻周刊》，养竹鼠比养鸡鸭猪羊好在无须打疫苗就能长大。“家禽有禽流感，竹鼠不会有疫情。”他把这归结于竹鼠的抵抗力比较强。但这也暴露了竹鼠饲养户中遍及的防疫认识缺失问题。不论是家禽仍是牲畜，农业乡村部都拟定了一套完善的饲养规范，饲养户需求依照规则选种、建造饲养场所、定时打疫苗、消毒。“竹鼠这块被拖下来了。”谢富杰以为这是竹鼠饲养者现在最大的窘境。
虽然自治区质量技能监督局前几年别离同意构成了《规模化银星竹鼠场建造规范》 《银星竹鼠饲养技能规范》等当地规范，但在实际操作中，饲养户大多依照自己的阅历来。
北京大学山水自然维护中心曾发表文章称，许多时分，活体动物或生肉的查验检疫，不但要看动物活体/生肉其时现已有什么症状，第三方检测公司还会通过饲料配方、饲养环境、设备、饲养人员、运用的兽药，来判别动物有或许存在什么患病风险（或药物残留），在做完一切常规项的一同，为要点检测某些项目作为一个参阅。这就像医师假如知道你平常盐摄入量多，就会考虑查你有没有心血管疾病。野生动物因为无任何饲养信息能够追溯，就更难做疫病的检测了，而且在疫病发生后也很难去溯源。
1月28日， 谢富杰正 在为饲养场消毒。图/受访者供给
我国现行《野生动物维护法》把野生动物分红三类：国家要点维护动物、当地要点维护动物和具有重要的科研、经济和社会价值的动物，最终一项即“三有动物”，竹鼠就归于“三有动物”。本年2月24日《决议》出台前，现行野生动物维护法只制止食用国家要点维护动物，并没有对食用“竹鼠”这样的人工繁育的“三有动物”作出制止性规则。
竹鼠作为“三有动物”，归林业部分主管，梁秋波、谢富杰的饲养场都取得了工商执照和林业部分公布的驯养繁衍答应证和野生动物运营运用答应证。可是饲养以食用为意图的竹鼠，必定触及流入商场，一旦触及出售、运送、屠宰、运营，就不单单是适用《野生动物维护法》的问题，还要适用《防疫法》。
依据《防疫法》第42条，屠宰、出售或许运送动物，以及出售或许运送动物产品前，货主应当依照国务院兽医主管部分的规则，向当地动物卫生监督机构申报检疫。国务院则下发告知，禁止食物出产运营者购进、出售、运用无合法来历以及无“两证两章”的肉品（动物检疫合格证、肉质量量查验合格证，动物检疫合格印章、肉质量量查验合格印章）。
依照《动物检疫管理办法》第四条规则，在我国，动物检疫的规模、目标和规程由农业部拟定、调整并发布。现在农业乡村部只公布了生猪、 家禽、反刍动物、马属动物、犬、猫、兔、蜜蜂等10 种陆生动物以及鱼类、贝类、甲类3种水生物种的《产地检疫规程》。竹鼠这样的陆生野生动物，传统上被划分到林业部分管，而林业部分在食用动物检疫方面并无阅历，最终就构成了谢富杰所说的“林业局也不论，农业局也不论”的局势。“合法”的野生动物一流向商场，便是没有检疫合格证明的“不合法”产品。
检疫为什么重要
新年前的最终一单，谢富杰给中间商打了个电话，对方就开着面包车上门取货，竹鼠装在笼子里被运往广东，不需开任何证明。
为了节约饲料本钱，谢富杰的饲养基地运用沙田柚木喂食竹鼠。图/受访者供给
谢富杰回想，在2015年或许2016年之前，运送竹鼠还需求开运送答应证，省内运送要县里开具答应，假如跨省要去市里管理部分开。开运送证不需求检疫证明，带着运营答应证就能够了。后来有关部分下了一个文件，省内运送连运送证也取消了。
2016年，广西的运送部分曾要求运送蛇类、竹鼠、豪猪等人工驯养的陆生野生动物，凭《动物检疫合格证明》承运。饲养者把这一状况告到了畜牧局后，畜牧局联合林业厅向广西的运送部分出过一个函告，以农业部还没有出台相应的检疫规程为由，要求运送部分在运送环节免除出示《动物检疫合格证明》的要求。从饲养基地出去的竹鼠，几百只一同装在笼子里，运往湖南、广东，抵达当地的中间商手里，会集饲养，又送往各个批发商场和饭馆，饭馆往往活宰现杀。整个饲养、买卖和消费进程都缺少检疫。
北京大学山水自然维护中心曾发表文章指出，这种缺少检疫的运送进程或许会构成风险，“有研讨标明动物在严重时简单释放出病毒。现在来看，野味商场以及随同之前的饲养、运送进程，这种将各地原本见不到的物种稠浊在一同，而且卫生条件极差的环境，正合适动物身上带着的病毒互相骤变重组，尤其是单链不安稳的RNA病毒。”
在2月27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农业乡村部渔业渔政管理局副局长韩旭介绍了哪些动物能够被算作畜禽：首要是指人类为满意肉、蛋、乳、毛皮等需求，通过长时刻劳作驯化的各种动物。需求满意四点：一是通过长时刻人工饲养，并在出产中广泛地使用；二是其表型和野生动物发生了实质改变，有安稳的人工挑选经济性状；三是现已构成安稳的疫病防控体系；四是契合世界的常规。
检疫规范应该是进入“白名单”的重要依据。北京大学山水自然维护中心教授赵翔以为，野生动物进入“白名单”，必需求满意两个要求：一是从公共安全的视点讲，有必要具有检疫规程以及完好的检疫体系，或许至少对以上作业有清晰的时刻方案；二是从野生动物维护的视点讲，人工繁衍关于户外种群不能有负面影响。
我国生物多样性维护与绿色展开基金会副秘书长马勇相同以为，安全性与饲养技能老练是进入“白名单”的要害。一个规范的检疫流程，需求检疫规范、检疫人员、检疫技能设备，最终构成检疫合格证明。人类对鸡鸭牛羊有上千年的驯养前史，构成了相对齐备的防疫体系，却依然不时受猪瘟、禽流感困扰。
马勇对《我国新闻周刊》解说，家禽牲畜阅历绵长的驯养进程，建立了相对完善的防疫检疫体系。竹鼠人工驯养只要30年时刻，当时科学研讨关于野生动物疾病的临床调查和疾病研讨还太少，从保证公共卫生安全的视点考虑，短期之内出台检疫规范较困难。
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竹鼠进入“白名单”的远景尚不达观。曾经在方针风口的竹鼠饲养，接下来面临的或许是整个工业转型的问题。但转型需求本钱，谢富杰算过一笔账，假如自己的竹鼠饲养基地改构成养猪场，需求花费至少80万元进行改造，加上他现在还有借款，他需求16年时刻才干挣回前期投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