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数字零售”还是“新零售”，大家看到的是同一个未来，就是在全面数字化的基础上，实现线上线下一体化。深耕线下的张文中正在加速布局，反攻线上。
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谢芸子
编辑｜米娜
头图制作｜王超
张文中的全国零售棋局又前进了一步。
4月2日晚间，重庆百货发布公告，称商社集团已办理完成增资，引入天津物美和步步高零售的工商变更登记并换领了新的营业执照。本次变更登记后，商社集团的股权结构变更为重庆市国资委持股45%、天津物美持股45%、步步高零售持股10%，而商社集团法定代表人由原董事长何谦，也变为现董事长张文中。
在经历了数个月的抗疫后，重庆混改的落地对张文中而言绝对是“长舒一口气”的好消息，而在此前，张文中一直都是提心吊胆、精神紧绷。
2020年1月31日，天津市宝坻区确诊首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随后，该患者丈夫、商场珠宝销售员、鞋区销售员先后确诊。据当时的官方资料显示，这位患者的感染很可能来自于当地的百货大楼。
那一天，张文中辗转反侧，因压力太大，他此后连续几天都无法入眠。
“我们的精神非常紧绷，那么多员工在一线，商场每天都有几千人进出，光加强店铺安全管理的相关规定，物美就前后制定了九个版本。”3月17日，在与《中国企业家》杂志社社长何振红对谈时，物美集团创始人、多点Dmall董事长张文中如是说。
但纵使万般谨慎，仍难免纰漏。
疫情冲击下，口罩的供应挑动了人们的神经。物美背后的零售系统在扩大品类的同时，也面临着系统的风险。2月20日，有媒体曝光物美有消费者通过多点APP买到了过期口罩。随后，无印良品也被曝出口罩价格虚高、所售商品非包装显示的“医疗口罩”等负面消息。
“整个供需关系是不平衡的，口罩等医护用品成为全球都在抢购的商品，我相信我们大家的初心肯定是想满足用户的需求，对于个别点上出现的失控，请相信这并不是企业的主观意愿。”多点某知情人士告诉《中国企业家》记者。
此后更多信息表明，疫情期间，物美承担了更多的“民生保障”工程。也正是物美的快速反应，使得北京成为新冠疫情发生后，全国唯一一个口罩没有断供的城市。
“大年三十（1月24日），我们党委书记带了1亿元资金飞赴韩国采购口罩，在疫情发生的第一个月，物美口罩的销售就达到了1800万个。最高峰时期，一天有200万公斤蔬菜、40万公斤猪肉通过物美的渠道运进北京，多点的订单量是以往的3倍。”张文中告诉《中国企业家》。
北京顺义区物美旗下美廉美（仁和店）后仓，多点配送员在取货。从下单到工作人员拣货完毕，只需要7~8分钟的时间。摄影：邓攀
多点拣货员在拣货。摄影：邓攀
其实早几年前，物美与张文中都要更加“意气风发”些。
1994年，技术出身的张文中创立物美超市，短期内，物美就成为了北京市场知名的连锁超市品牌。
2003年，面对非典，物美也同样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物美的品牌也渐渐被北京消费者熟知。同年，物美在港股敲钟上市，进入高速发展时期，并陆续并购、整合新华百货、美廉美、超市发等零售企业，稳住了在北京“老大哥”的地位。
此时最常被人引用的，是来自《财富》的报道——“如果你想看看零售业的未来，建议阁下省却造访沃尔玛的时间，买一张前往北京的机票，去看看物美。”
但“一纸误判”让张文中与物美的命运急转直下。2008年9月，河北省衡水市中级人民法院进行了不公开审理，认定张文中犯诈骗、单位行贿和挪用资金罪，一审判处18年有期徒刑。直到2018年5月31日，最高法院终于宣告张文中无罪。这一事件被更多看作是中国商业“历史性的时刻”，对于整个非公有制企业的营商环境具有里程碑式的象征意义。
张文中入狱后，物美陷入沉寂，待张文中2013年因减刑低调归来，人们的生活已完全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商业社会已不是他初创物美时的社会了。
即便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张文中归来后，很快创立了“分布式电子商务平台”——多点Dmall，而这个“力求帮助传统零售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的“小公司”，起初并不引人注意。但此时，沉寂数年的张文中，悄然踏着数字化的浪潮重归人们视野，同时人们也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京城老牌的零售企业。
物美的阻击战
2019年10月11日，一则针对外资企业的收购案让人感到出其不意——“拿下”麦德龙中国的竟然是中国传统零售企业物美。当天，物美与麦德龙集团同时宣布，双方将设立合资公司，分别持有80%和20%股份，多点Dmall将成为麦德龙中国的技术合作伙伴。
摄影：曾靖
人们的震惊更多在于，张文中是如何打败众多资金雄厚的大企业。在此前的传闻中，物美的竞争对手包括阿里、腾讯、苏宁、永辉，以及万科和复星国际。
“麦德龙是绝对的卖方市场，整个竞购过程非常惨烈，只能说我们很幸运。”张文中告诉《中国企业家》。除此之外，物美近两年在长期资金市场的运作，也颇为频繁。
据公开资料显示，仅在2018年，物美就先后接手了乐天玛特华北区的21家门店、上海联华旗下的世纪联华大卖场北京门店，以及邻家便利店的大部分门店。彼时，曾有业内人士向《中国企业家》透露，原邻家便利店CEO王磊已加入物美并负责便利店相关业务。2019年3月，物美又接手华润万家在北京的大卖场门店；2019年6月，物美又宣布持有重庆百货45%的股权。
仅2018年至今，物美在收购方面就已经花费超150亿元。如果不是对麦德龙中国的成功收购，或许人们对物美的动作不会有太多关注，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零售业“前辈”，悄然间已亮出了“牙齿”。
据多点Dmall总裁张峰透露，在更早前，麦德龙就与多点有了合作。
“麦德龙在2018年9月份就入驻了多点，他们更希望能通过多点去解决C端的问题，从麦德龙在北京的几家门店来看，合作后单量增长量很多。”张峰告诉《中国企业家》，多点已在上海成立了研发中心，希望能对麦德龙等合作伙伴开展更多定制化服务。目前来看，C端的打通更加容易，但张峰也希望可以更好地整合麦德龙的供应链资源。
对于参与竞逐的企业而言，麦德龙中国的价值更多在于B2B业务。
公开资料显示，麦德龙在B2B业务方面有完整的服务体系，包括针对酒店、餐馆、机关企事业单位、学校幼儿园食堂等。因为长期保持的品控标准，在消费者心中，麦德龙早已与“食品安全”划上了等号。也因此，张文中认为，麦德龙有成为中国最好的食品配送服务企业的可能。
收购麦德龙的背后，更多是物美希望走出北京、布局全国的决心。在百联咨询创始人庄帅看来，在物美近年来的收购案中，对重庆商社的混改尤其值得关注。
张文中在接受《中国企业家》采访时也透露，“根据当时签订的合作协议，物美在西南地区有非竞争的约束条件，也就是说，物美这个品牌并不会进入西南市场。”
但“物美系”的版图却正在大举扩张，这对多点的发展也大有助益。在庄帅看来，张文中回归后的一切市场动作，都是此前物美战略的延续，与阿里的打法如出一辙。
“马云之前一直要革传统零售的命，革到最后大家都怕他，为了推进‘新零售’，阿里也只能通过并购的方式扩大版图，控股银泰，收购大润发、三江购物，自己再投资做一个盒马。物美的战略也是如此，一直都是多业态、全国化，通过并购扩大版图，同时张文中自己也创办了多点。”庄帅说。
梳理物美的发展不难发现，从社区店、便利店、大超市，再到to B业务，各大零售业态都有涵盖，此外在张文中“错过”的这些年间，来自福建的永辉超市已进入北京市场，但在广东、福建等地区，物美的品牌力量都非常薄弱。
多点成为主要战场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多点Dmall正在成为张文中的“最强子弹”。自从多点2015年4月上线后，一直在极力撇清与物美的关系。从股权结构看，张文中虽是多点Dmall的董事长，但在多点的股权占比仅为5%。多点官方的口径也一直是——“物美是多点重要的合作伙伴，多点仅为张文中博士个人的创业项目。”
制表：王超
在更多人看来，“强行撇清”关系的背后，更多彰显的是张文中想要借多点布局全国的“野心”。
“张文中绝对不是要做物美的‘永辉生活’，都是竞争关系，永辉生活又怎么去跟大润发、物美等零售企业合作呢？”庄帅反问道。张文中在描绘多点的愿景时，也希望能将这家企业发展为上万亿的市值，达到“100个物美”的规模。
“这看起来好像很难实现，但在未来还是有一定的可能。”庄帅表示。而在更多人看来，在结合中国零售市场的真实的情况上，多点能为合作伙伴做更多“接地气”的安排，这与多点“传统零售”的基因相关，也与张文中本人密不可分。
一直以来，张文中从未放弃过对数字技术的探索。这也是他更多希望人们称呼他为“张文中博士”的原因。
“其实在1999年的时候，我就成立过一家电子商务技术公司，还得到了来自硅谷、IDG的资本支持。当时的想法是要打通零售向上的商品供应，但这个链条实在太复杂，我也没有去考虑C端的需求，一直在烧钱，到了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灭的时候，就决定不做了。”张文中说。
在张文中看来，自己还是缺乏马云那种坚定不移的斗志，如果那时候物美能坚持下来去做互联网公司，可能今天会很不一样。
起初，张文中筹谋的是去做物美的O2O业务，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后，发现要解决的问题实在太多，这这中间还包括店仓关系、消费端与供应链的关系、线上与线下价格的关系。也因此，初创团队立即决定要做多点——为传统零售搭建更为全面的数字系统，物美则成为重要的试验田。
2014年下半年，张文中首次提出了“分布式电商”的理念。在他看来，国内外大型零售都在尝试通过中央电商的平台去实现数字化，但也正因为分散的仓储、门店，中央电商的方式很难，所以多点希望能用另外一种方式，在节点众多且分散的情况下，达成一个协同。
但即便是物美与多点的磨合，也花费了四五年的时间。
张峰介绍，多点第一步解决的是店铺的数字化问题，这这中间还包括银线的改造、纸质价签的电子化。“一个门店60%的人力成本来自促销、收银人员，银线的改造会大量节省人力成本。此外电子价签也不仅是展示价格的工具，员工也能够最终靠电子价签看到商品库存、销售数据，基于此，系统也能更好地去做货架陈列、挪位规划。”
从零售中台的角度看，“拣货”与“配送”又是多点O2O服务的两大重要板块。记者走访北京顺义区某物美旗下美廉美门店发现，从下单到工作人员拣货完毕，只需要7~8分钟。拣货员拣货完毕后，配送人员取货也很迅速。
“首先多点平台上的大部分商品都在门店，有些高频的商品，比如生鲜蛋奶类会放置在一个单独的后仓，门店与仓库之间的系统也实现打通。”张峰介绍，消费者在APP端完成下单后，系统会根据库存所在地自动拆成两个订单，有人去拣店内的商品，后仓的人去拣后仓的商品，拣货完成后，拣货员要扫码完成“上架”行为，配送系统同时发挥作用，自动分配配送订单。
“以前传统零售企业想要做O2O配送，拣货和配送都要靠人来分单，拣货人员也是要走遍大半个卖场去取货，现在则是通过系统去分配给最优的人，得到最优的解。”在张峰看来，传统零售企业的数字化改造是非常繁琐细致的，期间要经过无数次新旧观点的碰撞。
“讲概念容易，但想真正带来效果，还是要沉下心来去了解零售商的真正需求。和他们交流的时候，你要能说明白前台的货架到底怎么摆放更合理、库存通过什么预测、缺货问题又要怎么解决。”张峰告诉《中国企业家》。且在他看来，与早些年零售企业的信息化不同，这一波数字化转型“工作颗粒度”更细，很多时候甚至要“到达”每一位员工。而从2017年下半年开始，多点已把从0到1的模式跑通，此后，为了更好地与其他企业合作，多点再将系统不断优化，同时拆分成更多模块，以谋求更好的落地，为更多合作伙伴提供个性化服务。
张文中始终对多点刚上线的一幕记忆犹新。当时他跟大家说，多点要复用线下超市和供应链，真正用数字化把生产商、零售商、消费者连接起来，先到B端再到C端。彼时，大部分人并不很懂他提出的概念。2016年云栖大会上，马云提出“新零售”的理念，数字化转型也因此大行其道，经过此次疫情的洗礼，传统零售更加明确了要加快线上化的进程。
目前看来，零售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大致上可以分为两大模式：一是以盒马为首的，线上向线下探索的“明星物种”；一是以“物美+多点”为代表的，线下向线上的主动求变者。
在张文中看来，这两种模式已无差别，大家面对的是同一个未来，即在全面数字化的基础上，实现线上、线下一体化，更好地满足消费者需求、提高传统零售的商业的效率。只是对于阿里巴巴而言，自线上看线下，看到更多的是机会。对于物美等传统零售企业，面对的则是“生死存亡”的忧患。
张文中其人
怎样评价张文中？
摄影：史小兵
他曾这样评价自己——一个理想主义者、乐观主义者、坚定的奋斗者。他经历过牢狱之灾，经历过痛苦与大坎坷，短暂沉寂之后再露王者之气。也正因此，在中国的商业史上，张文中绝对不失传奇色彩。
他周边的人，对他性格的评价几乎都是“严谨、认真、隐忍且极度自律”。张文中几乎没有私生活，工作之余当然也会去锻炼身体、会竞走，但填满生活的主要还是工作。一般而言，这样的人往往不愿将自己过多暴露于镜头之下，除非是去做他认为“非做不可”的事情，比如为自己伸冤上诉，比如对数字化的坚持。
对于张文中的管理风格，人们提及更多的还是物美雷打不动的早餐会议。
物美内部人士透露：物美的各大门店，每天7:30开晨会，总部则是每天8:30开始早餐会。一般而言，张文中和管理层都是7:40在食堂吃早饭，会议正式开始前已经聊了一阵。对于工作，张文中也绝对是亲力亲为，他甚至会去研究，并不断调整食堂的动线，让员工打饭更有效率。
对于会议，张文中也很注重实际的效果，有严格的时间控制，一般要求1小时内必须完结。
据一位物美员工透露，对于工作中暴露的问题，张文中都要求直击底部。他在会上曾对员工说，“讨论问题不能只讲形式、不要飘在上面，要具体告诉我每个门店都有什么样的问题”，而且对于问题的解决，他也非常细致，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
从管理风格看，与张文中共事绝对不会轻松。物美与其他传统零售企业一样，实行军事化管理，推崇狼性企业文化。但物美的员工忠诚度却十分高。知情人士告诉《中国企业家》记者，物美的中、高层人员一直非常稳定。
“有高层家在深圳，工作在北京，周五、周日航班通勤，而这样的生活她持续了11年。”在该人士看来，员工有这样高的忠诚度，更多是因为张文中的个人魅力。业内很多人士也由衷敬佩他身上的韧性。
被媒体广泛提及的一个例子是，张文中蒙冤入狱时，时任全国政协常委的王玉锁曾在政协会上公开宣称“愿意用身家性命担保，张文中无罪”，柳传志也感叹，“就那一声，永远在我耳边回响”。
与互联网企业相比，物美的确相对保守。张文中对于成本管控很严，或许是因为他早年间受沃尔玛、山姆的影响更深，但在传统零售企业中，张文中已是勇于探索、敢于尝试新事物的“第一人”了。
当下正处于中国零售企业整合、转型的关键时期。张文中的预判是，“五年内或初见成效，十年后才能大有作为。但企业需要下很多工夫，付出很多辛苦。”
但庄帅提醒道，能够救活传统零售企业的不仅是数字化改造，更多还在于意识的转变。在他看来，很多传统商超的体制、服务意识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
“如果永辉不做合伙人制度，或许无法能像今天一样在北京市场壮大。永辉起初为了尽最大可能避免采购贪腐，只在福建招聘本地人；广州百货也是很难开到省外，因为整个企业从上到下只讲粤语，听不懂普通话。在传统零售企业里，张文中是非常开放的，但是整个物美也要跟着开放才行。”庄帅告诉《中国企业家》。
